番外十一：明天【秦浩】 (第2/2页)

绵长的愉悦，品味良久，“你能吗？能吗？”

    兔子并不可爱，人畜无害的弱小食草动物唯一的命运就是被凶狠的rou食动物捕杀。

    我走得更远了，笑声自口中渐渐溢出，响彻云霄。

    是不是不管是谁，死到临头都会求饶，死亡能撕开表面的伪装，泄露出你真实的面目，在捏碎一个生命的同时，我会感到不可替代的快感。

    我心里一直有个洞，那个洞也许是深夜大海中的剧烈风暴，深深的漩涡宛如妖兽吞噬周围一切，但永远填不满。

    可现在心里始终填不满的洞被填满了。

    我干的这件破事后来被秦泽贤知道了，他也没说什么。想来也是，这老头让我干的事可比这些坏多了。

    程淞是天才也是疯子。我觉得程淞一辈子的败笔恐怕就是和邵权杠上了。

    邵权一家都是军政要员，邵权又一直是大院里的孩子王，养成喜怒无常的性格属实是合情合理。

    至于张鹏俊，他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更像普通人家出生的孩子。

    “你爸这么打你，你就没想法？”

    “揍就揍吧，他我老子诶，还能揍我揍出个好歹来？”张鹏俊满不在乎地弹了弹烟灰，星眸剑目，充满生机。

    淡白的月光流淌在我的手背上。

    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了，比起我们这些人，张鹏俊才是那个最正常的。他有相爱的父母，稳健的家庭，一片坦途的前程，并不十分糟糕的性格。

    我和他也是从小认识，他神采飞扬没心没肺地活着，他看我的眼神，我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后来好像后知后觉懂了，却又不敢真的懂。我知道这不是爱，爱是付出。也不是恨，恨是欲其死，甚至也不是欲望。

    那个瞬间，我依然有一种挣脱不开却又沉浸于缠绕的感觉，我意识到这种缠绕是指能有机会拥抱更多的光辉。并不是约束而是救赎。

    可是我不要。

    我不是程淞，也不是邵权，我不要任何爱恨难平。

    所以后来，我没有失去但也好像不再拥有。

    我继续抽着烟，张鹏俊在车里弓着背将自己的脸埋入掌中，看不到表情，我站在白金汉宫大门里想看他的表情，太想了，以至于不愿意把目光从监控器里那个身影上撕下来。

    我既迷惑又绝望，阴晴不定，秦家将我的双手牢牢捆住，勒出皮下骨rou，我只迷惑于张鹏俊此刻的神情。

    他向来丰富的神色黯淡，掌间带出了一闪而过的、对我而言刺眼至极的——

    我愤怒地想自己如果是程淞就好了，巨大的情绪铺天盖地。

    真的能杀了这个人就好了，就不会看到这个人的眼泪了。

    云南事发那天，雪下得特别大。我死里逃生后被秦泽贤扇了一巴掌。狗娘养的老东西。

    我自己都记不清那天到底死了多少个缉毒警。我算是彻底服了邵权，做那么绝，他是就是没打算活着。可我想活着。

    至于林远山，那就是个一根筋的蠢货。

    “我并非不尊敬教授这个职业，我看了你写的文章。非常具有力量。”那个夜晚我对林远山说，手里拿着他的举报信。

    “接受良好的教育比什么都重要。真希望我以后的儿子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我眼睛死死盯着林远山绝望的表情，心想，看吧，这就是权势，能彻底压倒一个活人的精神世界。其实我也没有看不起他，我以前也被这东西压着。

    这么些年过去，秦家的脏活累活全都堆在我一个人身上，秦泽贤那个狗娘养的老东西甚至他妈的让去我帮他干掉他流亡到意大利的政敌，这老东西年纪越大心越毒，脑子也越来越糊涂，我想这老东西是越来越不明白世界不属于任何人的道理。后来他带着我在郊外一个村庄实行了屠杀，杀手无寸铁的人，只是因为那个村庄的人不肯让出种植罂粟花的土地，但我偷偷录了像，这些录像流露出去，老东西甚至会上国际军事法庭。

    我知道我越陷越深了。可是权力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实在太令人着迷。

    这仿佛很公平，对他人释放了报复，最终收获了报复。

    我没的选。我拼命想控制掌握，却是满手空空。

    朝自己开枪的那一个瞬间，那些找我算账的噩梦停止了喧闹，我仿佛听到火车鸣笛的声音，忽远忽近，就象林中鸟儿的啭鸣，标明距离的远近，最终也都复归于一场空，一个人的海市蜃楼，无人生还。

    那个瞬间我并没有感觉到多疼，我的眼前反而出现了这样的一幕——石板路完完全全延伸到山顶时树木沐浴着阳光，尘埃落定，我看到斑驳的光洒在程淞的头发上，透着难以掩饰的冷淡，影影绰绰，撞钟声此起彼伏，还愿的人来来去去。

    原来是这个时候。

    我久违地看到了我的mama，她在往大树系了红色纸条后回到鼎前再次插上两指粗的香烛，身影单薄，依然那么年轻，荒腔走板地唱着缠绵悱恻的唱词。

    灰色的香灰被轻轻一捻成了一抹黑色残留在我的食指和大拇指上，默默无言。

    “程淞，你信神佛吗？”

    我看到程淞摇头。

    我听到我的声音在说。

    “你不信，我也不信。但我不信是因为我妈给我说了一个故事，有个叫比丘的和尚宁可渴死也不喝水，就因为水里有虫觉得喝了就犯杀生，所以那个和尚就死了，虽然他好像还是当了佛祖吧。但我还是真无趣，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我长大了绝对不要当这么愚蠢的人。”

    我通过不择手段想要将心里那个空洞填满，其实执念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交待。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依然不爱任何人，不追任何月亮，也不要任何原谅。

    太阳彻底往下落了下去。

    明天永远只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