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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轻的人过去的事 (第2/2页)
顾朗家门前栽了两株桃树,病歪歪地乱长,每年也结不出几个桃子。这两株小树被当成一条警戒线,有一种以讹传讹的不成文的规定,说随便跨越此地的小孩都会被顾朗一拳撂翻。 宋文生那时已经跑不动了,瘫在地上遮着眼睛护着头,却半天没等到别的动静。他再睁开眼时,只有顾朗站在他边上,其余人早跑得没影。 顾朗问宋文生:“那些人为什么追你?” 宋文生把手放下来,放松地躺成了一个大字状:“我把李二的作业扔到河里去了,他找不到作业,被罚站了两节课。” “那为什么他们从来不带你玩?” “他们嫉妒我,”宋文生翻了个白眼,“我妈比这些人都好,总有一天我也会比他们都厉害。” 顾朗眨了眨眼,把宋文生拉起来了。宋文生拍灰时听见顾朗说:“我没有妈,但我也觉得你妈最好,”他伸手帮着宋文生拍灰,“你也肯定会比他们都厉害的。” 阳光下灰尘翻飞,折射出一片簌簌的光点。只有那时候的阳光和尘埃知道,就在这里、这个时刻,顾朗心里发生了一场孤独、安静、命运的相遇。 那之后的第一天、第二天、第十年,顾朗都经常陪宋文生来回学校。同龄人不敢有微词,特别不满的却是顾朗的爹。这个男人虽然已退场了,知道的内情仍然多一些。他曾经认识一位姓宋的黑帮龙头,也认识龙头膝下叫作宋文林的独子。不管宋文生这名字是不是甄如的一厢情愿,这都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他要的是一刀两断,而不是自己退出来,儿子又搅进去。可惜他越来越老,顾朗却越长越大,他锁门顾朗就跳窗,他动手顾朗也打还,他的教育没能在顾朗心里建立一种父辈的权威,却使顾朗对别人缺乏信任,极度疏离。很多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很愤恨,他儿子神佛不忌,却偏偏相信那个同病相怜的宋家小子。 在顾朗的陪伴下,没人再找宋文生的麻烦,宋文生也变得很像另一个,或者说唯一一个霸王,因为顾朗总听宋文生的。很多话甚至不需要宋文生一字一句地说明白,顾朗就自己揣摩透彻,帮他提前摆平。就像现在,宋文生递给顾朗的只是一封二十年前的旧情书,由一个年轻不懂事的男人写给一个年轻不懂事的女人,他却警觉地从柔软的词句和信纸的褶皱中读出危机。 他确信自己每个字都读过两遍,才抬起头问宋文生:“怎么了?” 宋文生伸手指向跟在“亲爱的”后面的“甄如”,说:“这是我妈,”又指向紧挨“爱你”的“宋至诚”,“这是我爹。” 他最后指向整封信里的第三个名字,那是一个叫做李言花的女人,她出现在这样一句话里:“前几天我父亲介绍我认识了李家的女儿言花,大概想撮合我俩,但我对她毫无兴趣,我的心早已由你收起,你是我的命运之主……”。 宋文生说:“这是宋至诚最后的老婆。” 他从顾朗手中抽出这张信纸,两三下把它撕成了一堆纸片,纸片又变成土色的细沫,从他指缝里纷纷落下。他没有再管这堆废纸,而是平静地对顾朗宣布:“我要走了。” “走了?”顾朗茫然地看着宋文生,“去哪里?去多久?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宋文生转了半个身,直勾勾地望着出镇的方向和路尽头那轮高挂的太阳,“我听说宋至诚还有个儿子。在这一家三口入土之前,我都不回来了。” “那我呢?”顾朗伸手拽住宋文生的袖子,“不带我吗?” “你要来吗?”宋文生皱了皱眉头,“你爹不是管得很严?” “没关系,他现在也打不过我了。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你能明天再走吗?或者晚半天?晚一个小时?半个小时行不行?” 宋文生没说话,仍然看着那条通向镇口的长路。顾朗怕他抬脚就走,立刻转身向家里飞奔回去。在奔跑的过程中一切景物都急速地退去,之前之后该发生和已发生的故事全都在他脑海里鲜活起来:他退隐江湖的爹差点打断他的腿;他带着伤喘着气跑到车站时宋文生刚要离开;市镇大巴上宋文生靠着他的肩膀睡觉;他们俩的全部家当都带在身边……他什么都已经抛下,只剩下宋文生。 顾朗从梦中惊醒。他猛地坐直身子四处环望,发现自己是在医院。头虽然还晕,但已经缠好了纱布。天色是黑的,窗帘没拉,月光照着他旁边那床,二十三岁、功成名就的宋文生躺在上面,睡相极差,却睡得正熟。他愣了一会,觉得自己好像梦见了某些很久不曾回顾的人事,但现在一想,脑袋里又空空如也。最后他放弃思考,下床去给宋文生重新盖好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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