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1页)

    昭元十三年，四月。

    春料峭。新贵进宫。

    洛明玉收拾完体己，正要与宝儿出门，外面远远迎上来两个人，只见那两人素钗便服，一望见明玉，便柔软地对他笑起来。

    洛明玉眼眶一酸，喊道：“父君，爹爹！”

    少年丢下行囊，提着衣摆小跑着跨过门槛，他扑到亲人怀中，如飞鸟投林，找到了归属，洛家爹爹抱住了孩子，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息包容而舒缓，轻抚着明玉的心神，令他无比眷恋。

    洛明玉埋在爹爹怀中，撒娇：“我好想你们。”

    洛氏抚摸着儿子的长发，心中无奈又纵容，他是最了解自家孩子的，明玉从小娇宠着长大，心性干净简单，又恋家，胆子也不大。

    当洛氏知道明玉选秀选上时，他简直慌了神，洛氏不求明玉大富大贵，只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可皇宫那是什么地方……

    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刃。不知道多少侍君的青春年华埋葬在深宫中，他哪里放心让洛明玉只身前往。

    洛氏惶恐难安，前夜深夜里，他梦中惊醒，倚靠在丈夫洛襄怀中，诉说着自己的不安。

    洛襄执起他的手劝慰：“孩子自然有他们的运数，做父亲的就是再担忧着急，也不能替他们过日子啊。”

    洛氏还是忧心：“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明玉在宫中失去了珍惜的一切，他一个人在凄冷的宫殿中……”

    “梦都是反的。”洛襄失笑，“你啊，总是多心，心思又敏感，明玉也是随了你，这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洛氏愁道：“哪有当爹的不担心孩子的？”

    洛襄又是好一阵劝慰，末了说：“明玉是个心思单纯的，他自有他的福气，就是遇到个三灾八难的，也必然能逢凶化吉。”

    洛氏嗔怒：“什么三灾八难！他一路都要顺顺当当的！”

    洛襄无声地叹息，心里也知道夫人心中的不安，便说：“你既然担心，我明日停一天公务，陪你上京去，我们一起去看看明玉，临入宫了，也不曾与孩子好好道别。”

    就这样，洛家夫夫牵挂孩子，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兰府，只为在入宫前再见洛明玉一眼，只是这种种的担忧，夫夫俩却没有对明玉说，俱是肺腑之言，却反而不敢说出口，怕给孩子过多的负担。

    兰家的会客堂中，洛氏笑着牵起明玉的手：“知道你今日入宫，便赶来看看你，在溪和家住得可还好。”

    洛明玉报喜不报忧：“很好，溪和哥哥一向体贴我，他家的厨子做饭也好吃，我在他家住着，都长胖了不少呢！”

    洛氏说：“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要多吃些，入了宫也不要苛待自己，衣食住行都不要短了自己的，不盼着你光耀门楣，只盼着你能开开心心……”

    洛爹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他说一句，洛明玉就应一句，一旁的洛襄无奈道：“再说下去，可该误了时辰。”

    洛氏就红着眼，将从润州带来的糕点首饰，塞到洛明玉怀中，嘱托他带进宫里。

    洛明玉一一收下了，他最怕的就是离别，更何况这是与至亲之人的离别，按照以前的少年心性，他早该抱紧了双亲，大哭着说“我不想进宫”了。

    只是这几日宫规的学习，让他明白这样的撒泼卖痴是没有用的，一张皇榜下放，早注定了他必然入宫的命运，洛明玉清楚一切无法改变，强忍住了泪水，不愿让亲人担忧。

    临到最后，千言万语也只化为一个拥抱，向来不懂事的孩子，反而劝慰着家人说：“我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保重身体，别太担心了。”

    洛氏应下了，眼睛红红地把洛明玉送到马车边，大家都知道是最后的分别时刻了。

    身为一家之主的洛襄长叹一声，他从衣襟里拿出一袋捂热的银票，塞到洛明玉手中：“入宫了免不了花销，这是一些积蓄，你拿去宫中用吧。”

    入手的银票有厚厚一沓，那绝对是不少的钱，洛明玉知道自己的父君，虽然寡言沉默，只有对着爹爹时话才会多一点，但洛襄对孩子的爱是毫不掺假的。

    明玉拿着这叠父君多年存下的俸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这太多了，我、我用不到那么多的……”

    洛襄却强硬地塞到明玉手中，洛氏也在一旁劝：“收着吧，你拿着，你父君也好安心。”

    洛明玉最终还是收了，他在亲人护送下，上了马车，木轮辘辘向前，将街景都抛在身后，明玉探出车窗，看到父君和爹爹相互搀扶着，在他身后目送他远行。

    洛明玉哽咽着喊：“爹爹，父君！你们一定要保重！”他喊罢，也不敢再多看，缩回马车中，捂着脸大哭起来。

    马车中，兰溪和就坐在洛明玉对面，两人住在一处，便只准备了一辆马车，共乘去皇宫。

    兰溪和见到明玉一上车就开始痛哭，心知他是不舍家人，就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洛明玉揽进了怀中，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安慰。

    “明玉不哭。一会儿红着眼睛进宫，可该叫人笑话。”兰溪和拿着柔软的帕子给洛明玉擦脸，洛明玉哭得狼狈，眼泪鼻涕一起流，好好的一张小脸都哭花了，他这时也谈不上梨花带雨，恐怕要说是梨花暴雨了。

    只能说哭得没有丝毫美感。

    兰溪和看了又好笑又心疼，他自小没感受过亲情，不太能感同身受明玉的离情别绪。

    从小，兰溪和就是作为兰家嫡子被培养长大的，他读医书，学药方，大多时候接触的是给他授课的先生，与家人的相处反而很少，感情也比较疏离，

    他虽是嫡子，上面却还有三个仕途有成的嫡亲哥哥，兰家夫夫的心血大多投到了三个哥哥身上，对于兰溪和，家族并不需要他走仕途，只教授他医术，想把他往太医院的方向培养。

    兰溪和也不在乎，他专心钻研学医，在医术上的造诣很高，他原来觉得未来当一个太医院院首，再把洛明玉娶回家就已经很美满了。

    却没想到这次选秀的圣旨到了兰家，他的家族会毫不犹豫选择保全他的哥哥，把幺子送进宫中，兰溪和明白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舍弃。

    所以兰溪和见到洛明玉和家人之间的亲密无间，心中还是闪过艳羡的。

    只有这样的家庭，可以养出洛明玉这样简单没什么心眼儿的孩子吧，兰溪和叹着气，把哭得可怜的洛明玉按在怀中，悉心安慰，在脑中搜寻一些老掉牙的玩笑话哄人开心。

    他并不擅长做安慰人的事，只是洛明玉比较好哄，竟然真的被这些无聊的玩笑逗笑了，一边笑，还一边哭，场面十分奇怪。

    过了没一会儿，明玉的眼泪就不流了，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心里仍是难过的，却没有痛苦到需要大哭的程度。

    于是少年像只被雨打湿的麻雀，靠在兰溪和的胸膛上抽噎，他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躺着，许是哭得累了，抽噎了一会儿就靠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