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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蜿蜒 (第3/3页)

根火柴放回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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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这一次,应先生说了后半句,“干城戎甲,靖妖闲邪。”他慢慢把盒子推回去。我跟他一起念了后半句,这段时间老听见,我都会背诵了。

    他对我笑了笑。老人的眼泪浅得很,就一层在面上,有些敷衍,都无法淹没那张皱巴巴的脸。

    他不再年轻。遶鬓沧浪。

    [陆]

    我看着他,从夏季看到冬季。时间太漫长,以至于那位客卿还顺带处理了村子里不少其他老人的白事。

    天气渐冷,我愈发困倦。那恶螭到底也是还没长成龙的大蛇,最近也消停了不少。

    那日中午吃过饭,客卿跟我道别,正确来说是“暂时离去”,他说白事需要用到的蜡烛呀纸张呀用完了,他要回璃月港半天。

    我根本没想到轻策庄离璃月到底多远,半天能不能来回。我以为这是很正常的速度,便说好呀好呀,晚上回来一起吃烤红薯。

    应先生要出去挖红薯,我跟在他身后,跟他念叨上次在哪儿哪儿瞅见了好苗子,一看就很好吃。他就说好,那就走远点去看。

    他领着锄头一步步慢慢走,沿途遇到轻策庄的老人们坐在一起缝衣服,今日难得有好天气。冬天的太阳没有什么热度,但胜在人晒着就觉得有暖意。往日奔跑的孩子们少了几个,或许是太冷,不大想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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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着要跨出轻策庄的大道了,在辟邪灯底下,小悬桥对面走来一队千岩军。

    我跟应先生又退开,让他们过去。有几个胆大的,要摸摸我,我吐着信子不肯。

    “这蛇还有蝴蝶结呢。”有人说。

    队里有人应了一声,回答说:“这是应先生呢,之前他用蛇蜕在我们这里换了布料。”

    原来我的蝴蝶结真是他们的衣服布料呢,就说这年头,哪儿有染坊做染料……现在做的最多的料子就是千岩军的颜色。

    我并不知道,在我和应先生走远以后,还有一段下文:“那蛇蜕我们拿着不是没用吗?正巧不卜庐的人来收药材,我就给他们了。那个药童好像给了边上一个黑袍先生。”

    我跟应先生走到了地方,才发现之前觉得在家的几个小孩,在外面玩呢。

    “赶紧的,回家。”我吆喝了一声。

    他们这群小孩才不怕我咧,围着我,喊我讲讲精怪的故事。我心说你们怎么不去问那俩大王八呢,他们肯定能说很多。

    应先生不管我,他自顾自地寻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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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实在没法,干干巴巴讲了点儿故事。

    小孩说不好听,要听别的。

    我说小祖宗,你要听什么?

    他说:要听恶螭的故事。

    “恶螭……呃……没有角的龙?”我说。

    小孩机灵得很,眼珠子转了转,对我说:“你这个不行不行,我爹跟我说,那个怪物嘴巴可以张特别大,身体也特别大。”

    他们越说越起劲,最后开始争辩那个恶螭到底有几条腿,长了几对翅膀。

    这就实在太夸大了……我想着。

    不过有个事情没夸大,就是那条恶螭,确实挺巨大的。我僵直在岩石上,看见从那山后面探出来的脑袋。

    我看见:应先生愣了一下,他的腮帮子鼓了一下,他的锄头脱手,然后他拉住孩子们,他好像在说话,嘴巴一直在动。我们往轻策庄的方向赶。我的面前出现一只手,然后画面渐渐抬高。是应先生把我放在了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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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看着身后,那条巨大的巨大的恶螭。

    我听见:孩子们的哭声、应先生说话的声音、他喘气的声音、悬桥被风吹动的响动、许多人跑动的声音、千岩造物的鸣音……

    那庞然大物翻过了山,长尾扫过来。只是很寻常的爬行而已吧,对于渺小的人来说却是灾难。

    应先生推了我们一把。他把我从肩膀抓起来,甩到了对岸。

    我看见:他的嘴巴动了动。

    “……不逃了。”他说。他的手里捏着一条布,土黄色的染着血,是原本我脖子上的蝴蝶结。他老了,每次都要系很久。

    人类说他要死了,他就会死么?

    我不觉得。

    说着要死啦要死啦,这样的家伙反而是活得长久的。

    什么话都不说,直接走掉的,才是最让我们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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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这时,才听见我其实一直在说话,我一直在呼喊,我叫着嚷着:应先生、应先生、应先生……!

    [柒]

    这是一个非常俗套且常见的故事。

    青年贪生怕死,脱离了原本所在的千岩军队伍。他们原本是要出去阻拦那些魔物的。

    他做了一名逃兵。千岩军的逃兵。

    入伍的第一天,学那句口号,也是誓词。

    为着“守护”而诞生的千岩之军呀,以身作盾,保护家园。

    逃兵回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里到处都是血。魔物的、人的。鲜血还没被风雪凝固,它们染红了土黄色的布料。

    逃兵跪倒在雪地里,他在半刻后,站起来,跌跌撞撞,不断地将尸体抱起来,试探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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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一定是被人饱含着期待,才会来到这个世间吧。”钟离对我说。

    我否定了。是的,我否定了。

    逃兵查看每一位同伴的身躯,他想从里面找出一个活着的。可是没有。

    直到最后一个同伴,手底下,是一枚沾血的龙纹金玉。这是跟摩拉一个材质的黄金,是代表随岩君征战而去的千岩军。每一支队都有一枚。

    逃兵把它捡了起来。

    漫天碎玉漫絮中,逃兵站了起来,他的掌心里蜷缩着一条蛇。而原本捏在手里的龙纹金玉不见了。

    那条蛇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看见了那片惨烈的景象。

    我问他:“你当时看见千岩军回来,你心里是啥想法?”

    钟离答:“归来,便是好事。不求其他。”

    然后,钟离问我:“你是如何想呢?当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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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我回答他:“……岩君,我不是被人饱含着期待,才来到这世间的。可是,我好喜欢这个世间,我愿意守护这个世间,守护珍视的人们。”

    钟离摸了摸我的头,我笑着说:“哎呀哎呀,别摸脑壳啦,再摸也不会长角的啦。”

    岩君对我说,“守护”这一词实在太沉重。

    所以沉重到应先生无法拿起那枚代表千岩军的龙纹金玉,无法承担我这份重量。直至最后。

    [捌]

    当时的轻策庄只是因为有恶螭,所以才被唤为“轻策”。那时的轻策庄,还没有轻策山。

    那一年,轻策庄出现了一条龙。它与恶螭相搏,互相绞杀彼此于大地上。

    龙血形成蜿蜒的河,龙骨形成蜿蜒的路。

    躯壳成为一座大山,后称“轻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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