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山外山_下(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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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完) (第6/6页)

台很远的地方,从主家席走过去要经过很多桌,桌上陈列着很多双眼睛。被架到不好拒绝的位置,正廷无可奈何地答应。我欲站起来扶他走,被他拒绝:不用!你坐下!

    我实在是不够醒目,被人像病号一样搀扶着走还是体面地踉踉跄跄走,正廷一定会选后者。但我却像个白痴非要预告所有人:请看,他不能好好地走。

    蠢得莫名其妙,跟着所有人盯他,看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残缺的步伐。他板板正正的黑色大衣垂到小腿位置,虽然覆盖着他大部分的身躯,但依然跟着他被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腐蚀得更加笨拙的假肢迟滞地起伏,毫不知情地做了加害的一份子。

    但他真的不在乎,坐下后轻轻弹起ButterflyWalts。在听似欢快的琴声下,我盯着桌子上摆放整齐的蟹八件出了神。长期跟heishehui勾结的朱立万,谨慎地检查每一位上船宾客的行李,却在饭桌上提供吃蟹工具。

    这大约50米的距离,他似乎走了很久,可能是我觉得格外漫长。这几分钟幻觉吞噬我大半个脑子,毫无顾忌地颅内失控,想到宇宙大爆炸,想到因被宙斯惩罚而每天受鹫鹰啄食肝脏折磨的普罗米修斯,想到自宋元以来山水画特有的一种状态上的空无,想到孩童时的他独自在上海街头乱晃,想到车祸时他逆转方向盘,想到那晚我看着尿液从他两腿间滴落,想到刚刚被打的耳光,想到一会儿还要挨揍......种种不停闪现,不断更迭。

    我再次神游,轰鸣声再次响起,耳朵渐渐听不到正廷的琴声。

    我偷偷捏着蟹刀,在众人沉浸琴声中走到了台上。隔着很远看到正廷的目光追随着我,可我没给他回应。我停在朱立万身边,在他耳边轻声喊他。

    朱立万依然没把我放在眼里,殊不知我已经期待末世。

    “系未打得少?快点滚下去!”

    2

    “爸爸,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我郑重其事,对他的愤怒一副大无畏。“但你看看正廷,那么好的一个人,你怎么就不疼疼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加害他,你有没有就那么一次为他着想过?你有没有?!”

    “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他气急败坏,想命台下的跟班把我撵下去。

    眼看没时间,我不做选择了。

    “杜莎,你不是不想结婚吗?”

    杜莎疑惑地看我,我得意地笑了,说人死了就不用结了。尖锐的蟹刀捅入朱立万的脖颈,随便刺穿一条大动脉,眼看着杜莎面如死灰的脸片刻被喷射的血液沾染,大惊失色,有人死去有人鲜活起来。血溅出来的第一秒他还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除了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来看我,还用最后的力气推了我一把。我踉跄往后倒,不受控之余刚好撞到舞台边的香槟塔,清脆悦耳的玻璃破碎声,一些散落一些刺入我的身体,喧哗地挟裹我。

    一瞬间,尖叫声四起,所有人混作一团,推倒阻碍跨越危险,边大喊边逃散。我知道所有人都会逃跑,只有朱正廷会为我停留,在轮船靠岸jingcha来之前,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独处。

    我目送生命的流去,浑浊鲜红的血流淌。那个人倒在我身上,我没时间欣赏,顺手抛在地上。我远远看着僵在原地的朱正廷,我又得意地笑,用唇语跟他说:看我干的好事。

    他一定接收到,我们之间相同的讯号,一个眼神就能懂。

    2

    快过来啊,看看你爸爸,不要告诉我你被吓得腿软走不过来。

    保镖们在我挥刀的那一瞬间没有把握住机会表现,所以等我毫无攻击性了他们全都上线了,一窝蜂地想将我控制邀功。把我压在地上,压在碎片上,压在血泪之中。

    我终于想到我刚才在祭奠什么,貌似是祭奠他过去的时光,祭奠他付出过的真心,祭奠他往后混沌亦不堪回首的岁月。身体残疾,宿愿破灭,伴侣杀父,知交零落,实在是令人唏嘘。我在祭奠完整的他,真诚的他,骄傲的他,不曾算计的他,天之骄子似的他。

    他逆着人群跌跌撞撞向我挪动,那一刻他一定恨透了他的瘸腿,如果能用跑的,他一秒都不想让我落空。来不及哭出声,否则他会哭我再一次辜负他。

    “黄明昊!你是不是疯了!”他声嘶力竭地吼。“你们都放开他!放开,放开!都滚啊你们!”

    他很大声,音量大到我迟钝了的耳朵能听见。我不再让他担忧,不再让他两难。顺着我耳朵留下来的血,轰鸣声持续响起,我很难再听到声音。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他反复问我。可惜我无力再作答,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能躺他怀里,所以我格外珍惜,再多闻一次他身上的气息,再多用浑浊的双眼多看他一次,脑子里再刻下他的模样,将来有必要的时候拿出来凌迟自己。

    今日是好日,天气也非常好,阳光普照,但我却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轻轻哼起《送别》的曲调,送别我的人生,送别我的爱人,这里很安静,只有我俩。

    ……

    2

    他依然选择保我。他当初选择接管公司,为的就是收集一些证据,必要时会派上用场。他提供了谅解书和偷偷保留下来的朱立万犯罪证据,还有提交我的精神状态鉴定报告,损伤后听力的检查报告。

    我不知道我会受到多重的处罚,事实上我早就该受到惩罚了,从我第一次拿起枪的时候。我只知道我们共享的那一片叶舟终究是要沉下,彷徨无助的时候也不会再有浮木了。

    我回想起我第一次知他失禁的那晚之后和他的第一次漫无目的的出门。好像是他说在社交网站上刷到香市近期很流行的打卡点,挺想去看看,所以我们去了人很多的坚尼地城。他喜欢感受人气,喜欢热闹。停好车后我们在附近买了杯小店的咖啡,便在近海边的路漫步。我看了下周围,真的有很多游客在打卡拍照,但没有人盯着我们看。我又低头假装看自己的鞋子,眼睛却瞟到走在旁边的他,还是有些异样,但是他已经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异。

    我非常想要跟他牵起手,但是这里不行。那我就提出给他拍张照片,画面里他倚靠在路边的栏杆,隔壁有一个高的限速牌,后面是大马路,再后面是大海,海的上方是昏黄夕阳,他脸上是接近海水透明的蓝,也是海上落日缤纷的黄,绚烂和微笑。

    实在是美好,乱流中的恬静。我和他中间还有众生,细腻的爱意和美妙无邪的万分之一。

    定格之后,这一分钟就永远属于我,坏事发生以来鲜有的久违的珍贵的纪念的一分钟,我嬉笑着说:“拍好啦!”

    然后跑着到他身边,展示瞬间的永恒,回到我们的从前,故事的开始,把黑洞修复得完好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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