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男孩与小宠物 (第1/3页)

    郭胜旌遇到宋沉云的时候是五岁，宋沉云遇到郭胜旌的时候也是五岁。

    那几天是梅雨时节，天色阴沉沉而小街又潮湿，郭胜旌本来有三百个不去幼儿园的借口，今天他的借口是不舒服，其实他确实不舒服，身上说不出的燥热又寒冷，但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不然又要被逼喝很苦的药水。他扒开幼儿园围墙堵上的隐蔽狗洞，轻而易举凭借小只的身材钻了出来。其实他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但是只要不用学拼音，去哪里都行。郭胜旌踢了一路的小石子，不知不觉踢到了一堵围墙前，他感觉围墙上有动静，抬头一看，上面趴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拘谨，羞怯，战战兢兢，一双黯淡欲眠眼，像一只并不亲人的小奶猫。

    郭胜旌和男孩子对视上一个了然的眼神，他环顾了四周一番发现没有人看到，便把双手在嘴前做了个喇叭状，小声说：“你也是不想上学吗？”

    男孩子不理他，大半的身子已经探出了墙头，眼看就要跳下来。那墙很多年后他们再看来并不算高，十几岁的男孩子可以轻易地一跳就攀住墙头，但是对当年的他们高得不可思议。郭胜旌怕他就这么摔了，他拍拍胸脯而后大张开双臂：“下来，我接住你。”

    “你起开”。男孩子挥挥手，示意郭胜旌往一旁挪一挪，但是郭胜旌不动，男孩子皱皱眉，自己往另一边爬了一点，郭胜旌抬头见了，自己也朝那个方向动了动。男孩子就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僵持不下之际，郭胜旌听到里面有大人的声音：“宋沉云，又是你！谁让你爬那么高的，快下来，别摔着！”

    事态紧急，被叫做宋沉云的男孩子也不再和郭胜旌对峙，他从墙上轻轻一跃，正把管闲事的郭胜旌压倒在地上。眼看里面的大人要追出门外，宋沉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一把拉起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郭胜旌便往小巷口跑。

    他们躲过了追出来的老师后，坐在石板路上抱着双腿听蝉鸣。

    宋沉云看看郭胜旌手肘处因为刚刚被自己砸到而蹭破的伤口，伸出冰凉的手指小心摸了摸那里，郭胜旌便疼得细细倒抽了一口冷气。

    “对不起。”宋沉云低着头说，声音也是怯怯的。

    郭胜旌疼虽疼，却也假装勇敢地大手一挥：“小事小事。你是叫宋沉云吗？”宋沉云点点头，然后指了指郭胜旌。郭胜旌明白了这个意思，自我介绍道：“我叫郭胜旌，胜是胜利的胜，旌是旌旗的旗。”

    宋沉云便噗嗤笑了。那是郭胜旌第一次见宋沉云笑，又觉得他笑得好看，因而多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脸上还有没干的眼泪。郭胜旌用指尖沾沾那眼泪，小声问：“是他们打你吗？”宋沉云摇摇头。郭胜旌又问：“那他们不给你饭吃？”宋沉云又摇摇头。

    郭胜旌继续猜测：“那他们是不是逼你写拼音了？”宋沉云刚要摇头，又思考了一下：“暂时没有，不过我刚来，以后可能会有吧。”

    “那你为什么要跑？”郭胜旌问出了最终的疑问。

    “我不属于这里，我谁都不认识。”

    “那你爸爸mama呢？”

    “都死了。”宋沉云低沉地说。

    郭胜旌继续出谋划策：“你嫁给我吧，以后我爸爸mama就是你爸爸mama。”

    宋沉云权衡了一下，婉言谢绝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郭胜旌问。

    “不知道，先离开这儿。”

    “那我跟你走。”

    那是一九九一年的原城，路面尚不够平整，街道显得还有些空旷。他们走了很久也只走过了几条街而已。郭胜旌对那段记忆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他松松地拉住宋沉云冰冷的手，太阳很热，云是静止的，路两旁多是叫卖声，树木的影子一层又一层，而自己身上燥热不堪，脚下又没有力气。

    “老师，我不走了，你救救他，他不能死！”

    “你别哭别哭，不会死的，他是发烧了。”

    郭胜旌晕倒的时候耳边听到这样一番对话。他睁不开眼睛，觉得十分可惜，他还很想看看宋沉云为自己嚎啕大哭的样子。

    之后宋沉云再没有离开过那里，因为他终于有了认识的人。

    小学开学那一天郭胜旌在人群中认出了宋沉云的背影，想偷偷摸摸过去给他一个惊喜，刚从背后过去蒙上宋沉云的眼睛就被反应过度的宋沉云机警地一个扫腿按在地上打。再之后郭胜旌鼻青脸肿地和宋沉云做了同桌，并因为伤势得到了宋沉云一包辣条的补偿。

    福利院里没有自己的学校，因而他们得以一切度过了漫长的小学和中学生涯。

    郭胜旌因为迟到被罚抄课文，宋沉云写字快，模仿他的字迹帮他抄了大半，条件是一个小卖部里的奥特曼小人。宋沉云因为拒绝女同学的表白而被小混混找麻烦，郭胜旌帮他打过架。虽然打赢了，回去还是各自罚了站。宋沉云本就一副好胚子，在之后多年愈发出落得好看，因为漂亮又聪明而被很多人喜欢，却又因为孤僻的性子让人不敢靠近，因而真正的朋友多少年只有郭胜旌一个。

    宋沉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老师问时也只说自己忘了。就这么一直长到十三岁，郭胜旌才问到了那个宋沉云一直隐瞒不说的日子。

    初中的数学折磨得郭胜旌趴在窗前的书桌上昏昏欲睡，待醒来时是夜里，窗外下了瓢泼的雨。他这才想起原先答应了要见面，这才换了衣服拿了伞要出门。他误了时间，想着宋沉云大概不会等他这么久，却还是在铁栅栏前看到了宋沉云撑伞的背影。

    大雨倾盆中宋沉云浑身湿得透彻，他冷冷看了看姗姗来迟的郭胜旌，默默把指关节按得啪啪作响。

    郭胜旌连忙道歉，从怀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一小块rou松面包，而后将蜡烛插在上面，打火机却怎么都点不着点了水的蜡烛。

    “要不算了吧。”宋沉云说。

    “不行。”郭胜旌固执地说，又是几番尝试，蜡烛的火焰烫到了他的手。

    借着蜡烛微弱的光芒，郭胜旌看到水流顺着宋沉云的发烧和脸颊往下滑落，或许不止雨水，还有别的什么液体。

    “幸福这个词太空，我祝你永远幸运。”郭胜旌说。

    宋沉云吃了那块湿漉漉的rou松面包。

    郭胜旌挠挠头：“其实你不该等那么久的。”

    “你说了你会来。”

    第二年宋沉云终于找到了领养的家庭。

    郭胜旌在人群里送别宋沉云，只看到宋沉云一双有些红的眼睛，一直到车辆开走，人群散了，也没想好要说什么话。车已经开走很久，郭胜旌突然追着车的方向奔跑而去，他跑了很久，再也没有找到那辆车的踪迹。那天日头很高，阳光很晒，郭胜旌精疲力尽坐在了地面上。

    他觉得很难过。

    “然后呢？”陈燃问。

    郭胜旌看他一眼：“然后？人生哪有那么多然后。剩下的下次说。”

    “郭局，”陈燃想了很久才说：“如果宋沉云没死，你还能接受他吗？……我是说，毕竟，他曾杀了你的四名同事。”

    “不管怎样，我都想他。”

    陈燃叹了口气揉揉脑袋：“我还是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发疯，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难道他没有做定期的心理评估吗？”

    郭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