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钟」堂堂抚慰_02二十年(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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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二十年(下) (第4/4页)

沥沥下雨,空气潮湿发闷。我们当时在家坐着,我爸听说了这件事,他等不及雨停就换好衣服,打电话让李叔接他去找达达利亚。

    他出门前几分钟烦躁得很,在家门口来回踱步,从大衣里袋翻出一包烟,半天找不到打火机,一包平整的烟被他捏皱。我去厨房替他找到一支,我爸接过去,看着我,又把烟揣了回去。

    我知道他不会当着我的面抽烟,也不准达达利亚当着我的面抽烟。他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我,每次都把最柔软的一面留给我。

    李叔进家门带进一阵湿热的雨气,还有土腥味,他像一阵风,打开门把我爸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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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边谈论边走远,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耳语,令我感到一瞬间头晕目眩和恶心。

    门把手湿漉漉,还带着一点儿粘腻,我抓住它,好像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两千年,我抓住我哥的手,感受到他的冷汗覆盖在我的手心。

    或许。如果。我应该拦住我爸的。我应该抓住他的胳膊,从背后狠狠抱住他,让大衣粗砺的材质磨痛我的脸,这样才能感受到他的实质。然后告诉他我爱他,别去了。

    可我什么都没说,像当时放我哥一样放他走。

    我每一次都没法在生命转折点为他们做什么,所以活该看着他们的背影,看他们的一切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30.

    达达利亚从2015年开始跟着他的同学炒币,刚开始确实赚了不少,一直到我家化工厂爆炸前,数据都是稳定上升。

    化工厂出事故后,达达利亚用炒币赚的钱补了一部分损失,准备把剩下的卖掉。结果他的朋友告诉他,未来势头大好,现在放手太不划算。他自己心里也觉得亏,就信了人家的话。

    恰巧当时达达利亚化工厂的事业做得如日中天,整个人跟开了鸿运一样,看着虚拟货币的涨势愈发强盛,他跟疯了一样又投了不少钱,结果18年底大跌,货币压在手里出不去,还让他无端负债百万。

    亏损像一只巨大的窟窿,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咬掉他的一条腿。凭达达利亚自己努力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还上,何况在当时的政策里,炒币本来算一项灰色活动,被诈骗也不受法律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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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警告过他,他这时候断不可能去求他,只能咬着牙自己抗,拆了东墙补西墙,用开赌场的暴利来一点点还债。

    他跟我哥一样苦惯了。我哥对待苦难是麻木,是挖掉身上痛的神经,对一切敲打置身事外。

    可达达利亚是恨。他越苦,就越恨。所有咽下的苦水最后像毒瘤一样长在他的心脏上,把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爸后来找到达达利亚,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听话。

    他跪在地上,从下仰视我爸,感觉他好像安山寺那座佛像。

    他知觉自己不长的人生里有很多次这样仰人鼻息的场景,每一次都让他恨之入骨,不过现在面对我爸,他反倒平静下来。达达利亚不信佛,也没有拜过佛,但他抓住我爸的裤脚,第一次虔诚地剖开自己。

    他说他想要钱。

    我爸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给得很重,大概我爸也没想到他躲都没有躲,硬生生挨着。

    达达利亚的嘴角擦破了皮,尝到混合的雨腥味与铁锈味,他仰起头看我爸,咬着嘴唇突然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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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感到一阵绝望。

    他问达达利亚有没有补救的办法,还差多少钱。对方突然不说话了,后知后觉恐慌起来,张开的嘴又闭上,像是吞下空气中的沉默。

    我爸几乎被他气笑:你现在还有什么可瞒我的?

    我算过。达达利亚不敢看他。卖了化工厂才差不……他说不下去了,把手松开,撑着水泥地面淌冷汗。

    半天没有动静。达达利亚抬起眼看我爸,我爸几乎失了力气,他半跪下来抓住达达利亚的衣领,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知不知道你叔为了这个化工……”他的声音哽住了,低下头像要哭,但还是没有哭。

    达达利亚垂下眼看他,突然觉得他可怜:你别管我了。

    我爸缓一会儿,压下脸上的表情,给达达利亚整理揉皱的衣领,然后把他鬓角的碎发轻轻捋到耳后。他走之前拍了拍达达利亚的脸,轻声嘱咐一句:

    “记得按时吃药。”

    31.

    2019年年底,在我爸处理完那些事情不久,达达利亚在家里突发心脏病,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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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塔罗涅给我爸打电话,我爸简简单单答应,说处理完工厂的事情再来。他挂了电话还想说什么,但是不忍指责我爸,只能埋怨命运,说它对我爸实在不公平。

    潘塔罗涅陪我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半个多小时后我爸才来。

    他穿得体面,好像刚开完会,手里还提着一只黑色公文包。潘塔罗涅走上去小声问他什么,我爸摇了摇头,在他走时又抓住他,把包交给我,跟着潘塔罗涅走了。

    后来潘塔罗涅告诉我,我爸没有看达达利亚的脸,只是掀开白布一角,从他发青的手腕上取下一截红绳。

    “你爸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潘塔罗涅说,“所以他谁都救不了。”

    32.

    后来?后来都是近几年的事情。

    达达利亚死后,上面换了领导,加大了响应文明城市号召的力度,推出新的污染物排放标准。很多工厂因为没有达到指标被迫关停,只得到一笔不多的赔偿费,其中就包括我家的化工厂。

    那一两年很多人下岗,纷纷涌出安城去外地打工,小城市里空了不少。我爸找个闲职在家办公,我就去一家私企当个小职员,每天做做表格之类的。

    生活也算勉强过得去吧,这时才感觉到在过日子。倒是之前的二十年,反像活在梦里,没一点儿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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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才记了半张纸?”张正扫了一眼记录,把保温杯放在桌子上,手指旁边警察手里的记录纸,“……说的这些跟之前报道出来的没什么区别。我们是想了解一下你家化工厂出的那些事情,这涉及不少几年前的案子,麻烦你配合一下。”

    胡桃看着他:“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

    “你是家里领养的孩子吧,”张正坐下来,看着她,“你们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方便透露一下吗?我看你这里一点没提。”

    “我和我爸?不怎么样,就是普普通通养父女的关系,从我哥死之后,关系更冷淡了。他没你们想的那么在乎我们,要不然也不可能我哥一死,就马上又找了个干儿子。”

    “那达达利亚呢?”

    胡桃嗤笑一声:“比我还差。”她顿了顿,又说,“他和我爸那点儿破事,外面传的热闹,随便一个人都知道的比我还多,我有什么可说的。”

    34.

    张正送她到警局门口,走之前,胡桃对他说:

    “警官,你别嫌我们白眼狼,人毕竟不是畜牲,不能随便乱养。”

    她向前走一段路,又停下,转过身,看到张正还站在门口,她笑了一下:

    “不过有时候,确实连畜牲都不如。”

    35.

    几天后,有人急匆匆冲进张正的办公室,连报告都来不及打,把之前的记录表拍在他桌上。张正本想发作,但一看是自己带的小徒弟,行事向来风风火火,也就随了他的莽劲。

    “师、师傅,”小警察跑得太急,说话边喘边结巴,“之、之前那个叫胡桃的证人……”

    张正比他淡定多了:“怎么了?”

    “她自杀了。”

    END.

    主线剧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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